两只鸟

从晓（226300）

每每讲授《怀念红狐》，读到“很多年以后，红狐哀痛的叫声还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，轻轻地触到了我的记忆，让我变得伤怀不已”时，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黑黑的一团，就像记忆深处的墨迹，一点一点晕染开来，尽管我不想去翻，不想去碰，但她总是顽强地生长在我的灵魂里，写就无尽的痛与悔。

那是二十年前吧，那时女儿刚刚会走路，整日在阳台上蹒跚，看着阳台外唧唧喳喳的小鸟，总是缠着要我去捉它。有一天，一只黑色的小鸟掉落在阳台上，尽管一次次地挣扎，却始终无法张开翅膀，女儿摇摇晃晃的过去，用双手捧住她，捧到我的面前：“妈妈，鸟鸟！”女儿和小鸟一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，眼睛里满是对陌生世界的好奇，我以为这是上苍送给女儿的礼物，因为她们的眼睛实在太像，那么黑，那么圆。女儿举着小鸟“妈妈抱抱！”我抱住女儿，小鸟也躲进我的怀里，也许我温暖的怀抱是这两个孩子的港湾吧。

我找来一只小笼子，把小鸟放在里面，在里面放上了水和米，小鸟不时地啄着我手中的米，女儿在旁边不停地叫着“妈妈，我也要！”我一手拿着米喂养着笼中的这只小鸟，一只手拿着小馒头喂着天使一般的女儿，膝下承欢的喜悦让我忘记了时间，忘记了夜幕的降临，也答应了女儿在今天看来有些荒唐的事，小鸟在笼子里与我们一起在床上过夜。

第二天还没起床，窗外就有扑棱扑棱敲打的声音，小鸟也高一声第一声地应和着，是鸟妈妈来找她的孩子了，不知道在这一夜当中，她飞过多少地方，找了多少树林，一遍遍的呼喊着她的孩子，终于在凌晨时分找到我的家。我急忙把门打开，把笼子放在阳台上。鸟妈妈迅速地站在笼子上，呼唤着她的孩子，艰难地将喙伸进笼中，一遍遍地啄食着她的孩子，梳理着柔软的、娇嫩的墨黑的羽毛。不一会儿，鸟妈妈“扑棱”飞走了，女儿对小鸟说：“你妈妈不要你了，你做我的小妹妹好不好？”我暗自被女儿的善良与友爱打动。鸟妈妈从远处迅疾地冲进阳台，嘴里叼着一只虫子。小鸟把嘴张的大大的，把虫子迅速地吞进嘴里，并朝着鸟妈妈呶着嘴巴，似乎在说：“妈妈，我还要！”鸟妈妈站在鸟笼边，一边哀啼着，一边不时地啄着笼子，小鸟也学着她妈妈的样子，发出弱弱的声音，咬着笼子，甚至她的小嘴都没办法去咬，只能去舔。我内心似乎泛起了什么，酸酸的，我和女儿说：“宝贝，把鸟放出来好不好？”“不嘛，不嘛，我要！”她把笼子紧紧地搂在怀里，拼命地按住它，好像一松手，小鸟就要飞走了。当我伸出手去抓，女儿一边紧紧地抓住，一边嚎啕大哭，哭得我的心也是潮润润的。算了，等女儿睡着后，再将鸟放出去吧。一整天女儿紧紧的守住鸟笼，连吃饭都不愿意离开。鸟妈妈也一直站在阳台上，看着它的孩子。到了晚上，我关上了房门，我在心里默默对鸟妈妈说：你回巢吧，明天会让你的孩子回到你的怀抱的。

晚上，小鸟不停地叫着，一遍一遍地撞击着鸟笼，嘴边渗出丝丝血迹，声音渐微渐弱，我暗笑小鸟和女儿一样，喜欢刁蛮，不理她就是了。

这一夜睡得特别不踏实，噩梦不断，梦见一群鸟一直站在我的床头啄我的头发，拉我的衣服；梦见小鸟在我的床头哭，眼泪流得很长很长，忽然变成一摊血。

天蒙蒙亮，我赶紧去看看这只鸟，只见它的头无力地低垂着，羽毛散落一地，软软地，掺杂着血迹站在笼边，在风中飘着，如坟地的巾幡。它就这样死了？就在要回到母亲怀抱的前夜？它还是一只很弱小的生命，到这世上不足一个星期呵。

打开门，地上黑黑的一团，蜷缩着，一动不动，扬起的尘土看得出挣扎的痕迹。是鸟妈妈！我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。我一直以善良自居，自认为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，但我却亲手杀死了两只鸟，两只为了相聚和自由敢于付出生命的两只鸟。

我悄悄地将这两只鸟埋了，并打开笼子告诉尚未知事的女儿小鸟飞走了。我真的不敢告诉她，怕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伤害，怕给她知道死亡的残酷，就让她纯真的心灵之中保持洁白吧。

二十年来，我从未和她说起过这件事，还是怕，怕她从此会背上十字架，也怕她从此会看不起母亲。但不知怎地，当女儿坐在我的课堂里，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的时候，恍惚中，我看见的是小鸟的眼睛，那么黑，那么亮，那么惹人怜，我躲闪着，不敢正视，这双眼睛像刀刃一样刺向我的灵魂，将心灵的坚冰一点点砸开，让我的心从此变得柔软，无法触碰，因为会疼。

我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残忍地杀了一个母亲和一个孩子，现在，我以母亲的名义，行走在教育之路上的时候，我特别地小心翼翼，因为我知道不经意间会造成伤害，而这种伤害，不仅殃及别人，而且会波及到自己，影响自己的一生。

亲爱的孩子呵，你们知道吗？当你们在课堂用求知若渴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，就如这一只小鸟的眼睛，那么黑，那么亮，那么柔，一只漫溯到我的灵魂深处……

作者简介：

从晓，教育硕士，江苏省通州高级中学教务处副主任，江苏省教师培训学会语文分会常务理事，南通市骨干教师，通州民进支部组织委员，南通市人大代表。